那一年,我曾供职的那家小纸媒还没被网络剿灭。
老社长一次次用理想和远景给我们画饼充饥,励志会议几乎一天一场,开得感天动地,我们也看起来越来越像传销团伙。
从上到下,人人都早已嗅到了灭亡的气息:在我们的报纸上投放广告的金主,已经由三线洁厕用品商家一路下滑到楼下包子摊。这些当初都是塞在六版以后,如今连头版都日益显露出电线杆子的气质。报社早已饥不择食,给钱就登。最惨淡时,六屉包子就可以换个“半通栏”。
人心思走,能走则走,剩下的大部分都是虚荣作祟,舍不得“在报社工作”这个外人看起来光鲜体面的名分。原创的稿件越来越少,几乎连两个版面都凑不齐。除去大量的广告,余下的版面基本上都是靠在网上四处摘抄的内容充数。
艰苦的环境,培养出一批多面手。记者客串校对,校对客串编辑,编辑客串伙夫更是家常便饭。文能写文章,武能抡大勺。套用一句行规——“把女人当男人使,把男人当牲口使”。
报道和经营早就不分你我,在生存压力面前,职业规范业已成为一纸空文。人穷事多,不会拉广告的记者肯定不是一个好股民。
我那时刚上贼船不久。一次,社里一个老编拍着我的肩膀,一脸羡慕:你岁数好啊,身板儿也不错,实在不成还可以到车站码头卖把子力气。
为了忽悠广告主而对外宣称的发行量,毫无疑问经过了艺术加工和二度创作。除了社长、财务主管以及发行部门的头头,没人知道真实的数字,但报纸的发行量注水已是报社内部公开的秘密。除了员工工资,印刷和发行是报社最大的两块费用。工资已经停发了三个月,发行量也越来越低,谁都知道:我们没钱了。
冬天已经来了,春天还会远吗?——社长又一次引用雪莱的名句来虚张声势。他上次引用这句话的时候,我们停发了工资。大家再次重温经典,不禁都做好了捐款的准备。
今天的励志大会不同以往,社长显得底气十足。大致意思是,这几个月让弟兄们受苦了,如今留下来的都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兄弟。哥哥我终于骗到钱了,具体有多少我现在还不能说,但肯定能让我们再撑几个月。这个行业虽然看上去要完蛋了,可我总觉着还可以垂死挣扎一下,大家携起手来,一起苟延残喘一把怎么样?
为了表示诚意,当即下令:会后每人到财务补领一个月的工资。
会议继续进行。
社长:人家日报晚报那是亲儿子,事关爹妈脸面,再不出息,赔再惨也得养着。我们连干儿子都不算,没有行政输血,想啃老那是甭指望了。要想活下去,只有华山一条路,一切靠自己。这个行业是越来越不景气了,可情况和我们差不多,但干得比我们好的有没有呢?还是有的。说到底还是我们的管理不行,产品不行。
众手下:掌柜的指教的是。请问我们的产品怎么样才能行呢?
社长:别总觉着网络会一统天下。肯德基麦当劳再强势,也挤不倒大饼油条。我们要走出自己的特色,和对手玩差异化竞争。
众手下:我们如何和网络差异化竞争?
社长:不和他们拼新闻报道了。他们的优势太明显了,现如今一条爆炸新闻,五分钟内就可以从华尔街传到铁岭菜市场。等我们印出来,黄花菜都凉了。和他们拼新闻评论,拼挖掘拼深度,创出我们自己的评论品牌。
众手下:嗯,不过,这个似乎网络也行,写手还比我们多。
社长:何况,我们也不是一点优势都没有。
众手下:我们居然还有优势?请掌柜的明示。
社长:看纸媒,不伤眼。
众手下:社长高见。还有两个月的工资什么时候结?
社长:散会。
整改轰轰烈烈,浩浩荡荡……
可这并不是一个绝处逢生咸鱼翻身的励志故事……
半年以后,此小报正式消失。从此,与社长相忘于江湖。
无论纸媒从业者们是否愿意承认,事实上,纸媒的黄金期早已过去,已经进入到永恒的冬夜。眼下参与者虽仍如恒河沙数,但货真价实的显赫者却寥若晨星。就像曾经辉煌的电报、传呼机一样,不是自身不努力,而是科技发展太牛逼。
纸媒啊,请不要悲伤,你当初淘汰甲骨竹简的时候,其实也没留什么情面。
载体更迭,但文字和思想永恒不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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